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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的眼睛

1998-06-11 来源:光明日报 □张 洪 我有话说

一看到尼采的照片,我的耳边就会一连串地响起:“我为什么这么智慧”,“我为什么这么聪明”,“我为什么写出这么好的书”。这番话天生就酝酿在这样一双睥睨天下的眼睛里。这样的眼睛绝不会取悦女人。尼采把上帝赶下圣坛,还要对女人高举鞭子,实在也够霸道的。我从《悲剧的诞生》开始领略到一个才子尼采,知道斩钉截铁原来也有如此的魅力。只是这样不肯放松的眼睛最后是一定要崩溃掉的。上帝让这样的一双眼睛来毁灭他,不知是不是在里面发现了他所控制不了的非人的因素。

再去看罗素,就会忍俊不禁。罗素有一双不依不饶的哲人的眼睛,这双眼睛笑起来却又是童稚的,前者把他送进了两次大狱,后者则使他贪恋童嬉,远离思辨。他是不怎么喜欢成人社会的,总要给这样的社会戳几个窟窿,成人社会也不喜欢罗素似的叛逆,连三一学院都一度对他关闭了大门。50年代,78岁的罗素获得“荣誉勋章”,乔治六世为他授勋时不情愿地说:他们告诉我您的一生过得很惊险,但是如果人人都这样生活,那就不行了,是不是?罗素回答:邮差到处敲门,但是如果人人都到处敲门,那也白搭。晚年的罗素眼睛是慈悲的,他发现自己经常处于一切皆空的感觉中,而哲学从来就不能使他摆脱这种心境。我喜欢罗素的眼睛,这双眼睛在死亡面前是风趣的。只要这双眼睛一睁开,就要对着恶劣的人生开几句玩笑。

梭罗的眼睛是浅色的,像一湾淡水,没有多少欲望,却暗含着固执。确实。梭罗所需要的只是生活必需品和一本希腊文诗集,但他反抗现代文明的方式却十分地我行我素。这双眼睛同“爆炸杀手”卡辛斯基的眼睛似乎有相近之处,只不过后者强硬、绝望到了付诸暴力。我想,如果在森林中建造一个木房族,同喧嚣都市的上班族遥遥相对,应当能收留这些眼睛。他们的生命应当结束在上个世纪,可上帝偏偏让他们看到了工业文明的全面胜利。在现代社会里,这样的眼睛是落落寡合的,都市的尘埃落在他们的睫毛上,使这样的眼睛蒙上了忧郁。

一看到卡夫卡的眼睛,我就止不住要凝视。它们天生是需要凝视的。你看,他一直盯住你不放,真称得上咄咄逼人,他把对这个世界的疑问全部付诸了目光。这双眼睛是冷寂的,没有丝毫笑意,但一点也不妨碍其中掩藏着燎原的火星。卡夫卡说:“一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就是寻找他的笼子,他像一只自投罗网不悔不怨的隼。读过他的作品,你有理由说,不管下多大的雪,刮多大的风,这样的目光永远不会熄灭。

我有幸得到过一张霍金的照片(可惜他不能签名),霍金的眼睛是埋在孩子般的笑意中的,在这样眼睛里,我看不到一丝黑洞的痕迹。它不幽深,永远不会去吞噬对方的目光。上帝摧毁了一个人的肉体,却赋予他强大无比的精神,使他的眼睛比一般人平添了许多善意。霍金的眼睛可以洞穿宇宙,却洞穿不了把他囚禁在轮椅上的命运。他不能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自由漫步,却能在鸿蒙太空中尽情遨游。这样的眼睛自始至终是笑着的,在它的牵动下,霍金的僵硬的躯体有了生命。

我一直忘不了卓别林的眼睛,年轻时,他的眼睛忧郁,多情,满含心事。在普天下卖花女的眼中,卓别林一定是第一王子,我喜欢这个给世界带来笑声的流浪汉,只有真正体味过苦难而又在这样的苦难中不断寻找幸福的人才会有如此悲悯的目光。这样的目光不属于人生飞扬的一面,它永远不会大笑和嚎啕,只会微笑或低泣。但它拥有一个流浪汉的梦想——在眼前的破烂中拣出砂砾,把它打磨成闪光的金子。

一想起这些眼睛曾经在世界上闪烁过,生活就会平添许多色彩。即使没能赶上与他们同代,我们依旧能通过作品来分享这些目光。好像是在烛光围起的空场上漫步,不管是茫茫冬夜,还是大雨滂沱,有这些眼睛作伴,你就不会感到孤独。它们驱走周围的黑暗,给你一块“林间空地”——那里是心与心自由出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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